放眼台灣樂史,還有哪一張唱片,能夠同時讓城裡的知青、美濃的老農和遠嫁來台的南洋姊妹聞之落淚?還有哪一張唱片,能在社運現場煽動熱血,又能供奉在擺滿昂貴器材的音響店,當成發燒友的測試盤?
《菊花夜行軍》是交工樂隊第二張在美濃「菸樓」錄製的專輯。他們的《我等就來唱山歌》(1999)已經為「社運歌曲」樹立了全新的高標,然而《菊花夜行軍》之完熟、之澎湃,仍然超出所有人的想像--這是一張不折不扣的「史詩式」鉅作。他們以真實故事為經緯,唱出一首首結合抒情詩與報導文學的歌謠:阿成在經濟泡沫時代黯然返鄉,當起「統領菊花六萬六千枝」的花農。迫於傳宗接代的壓力,阿成遠赴南洋,娶回印尼新娘阿芬,她在美濃認識了許多命運相仿的姊妹。「外籍新娘識字班」開辦,阿成在教室後面照顧他倆的孩子,阿芬和姊妹們一字一句唱起了「日久他鄉是故鄉」...。
在技術上,交工樂隊的「手藝人」精神,成全了這張專輯的高度。經過多年歷練,交工樂隊對樂器收音、音響調校,早有縝密的紀律與準備。這樣的講究,在《菊花夜行軍》發揮得淋漓盡致。各色樂器交織出鮮活的音場,嗩吶取代傳統的「吉他英雄」,出神入化、搶盡鋒頭。各種環境聲音巧妙融入,常有天外飛來之筆--那段鐵牛車轟然響起的引擎聲,堪稱台灣搖滾史最震撼的「實況錄音」。
「如果『交工樂隊』是一支麥克風,我們希望遞到農民、工人面前,把我們看到的事情、聽到的故事,告訴我們的社會。...感謝土地伯公!」2002年金曲獎頒獎典禮,主唱林生祥拿著「最佳樂團」獎座,面對台下的衣香鬢影,說出了這段感言--從李雙澤在1976年拿起吉他高呼「唱自己的歌」以來,這條「歌以載道」的「社會實踐路線」,歷經二十幾年風雨,終於攀上這座險峻的高峰。
2003年交工樂隊解散,老團員各自發展,又出了許多厲害專輯,然而《菊花夜行軍》便是交工樂隊留給我們的最後一份禮物了--它註定會和黃春明、陳映真、侯孝賢、胡德夫的作品一樣,成為台灣文化史的重量級經典。—馬世芳 (知名樂評人)